浪子唐戈（二）

不惜血本地砸了不少銀子之後，浪子唐戈終於成了春香樓的座上客。門口接待小廝的笑容越來越甜蜜，又殷勤又體貼，一看到他就像一條看到主子的哈巴狗，就差沒伸出粉紅的長舌頭來舔他腳上的鞋子了。每次瞧見這滿臉媚笑的小子，他都想要發狂地從夜晚的大街直接飛身躍上春香樓。然而，眾目睽睽之下，衝動歸衝動，每次他都瀟瀟灑灑地搖著扇子走進亮堂堂的大廳，選一個華麗的雅座，一邊悠然自得地喝酒，一邊欣賞美貌歌舞伎的表演，喝到半夜，就搖搖晃晃地走人。
連續半個月下來，都是如此。
樓主陵嵐終於忍不住了。一天，趁夜深大廳人少，她一個箭步沖到他的桌前，惡狠狠地說：“這位公子！我們這裏不是酒樓！只喝酒的話請你到酒樓去！”
“喲，瞧你說的，”唐戈舉起琥珀酒杯，將美酒一飲而盡，“哪有你這樣趕客人走的老鴇。”
“哼！”陵嵐厭惡地看了他一眼，“我們這兒也沒有你這樣假清高的男人！”
唐戈恍然大悟，“原來你是抱怨我只喝酒，不買姑娘們的帳。”他連忙從身上掏出幾張百兩銀票，“哪就有勞四娘您派幾個漂亮的姑娘來，多謝了。”
對著眼前潑皮無賴般的男人，陵嵐真想一把撕碎銀票，然後將白花花的碎片“嘩”地全扔到他那張蒼白的臉上。不過，誰會跟錢過不去呢。她接過銀票，假惺惺地笑道，“請問，公子喜歡什麼類型的呢？”
唐戈喝了一口酒，眯著眼睛瞅了她一會兒，“我就喜歡你這個類型的。”
你去死！她差點大吼起來。然而，老鴇畢竟是老鴇，做人圓滑，嘴巴甜蜜才是王道。她仍然滿臉微笑，“公子真會說笑，誰會喜歡半老徐娘……”
“我喜歡。”唐戈很乾脆地答道。
去你丫的！陵嵐心底一陣狂罵，臉上依舊溫柔地笑著，“好，那我給公子挑幾個成熟風韻的姑娘來，請您稍等片刻。”
“我一刻也不等，越快越好。”唐戈把玩著手裏的酒杯，挑釁地說。
臭男人終於按捺不住，原形畢露了？還如此可惡無禮的態度！陵嵐恨不得飛起一腳踹到這廝的臉上。強忍住內心的厭惡，她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，轉身離開了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看這女人氣得半死還假裝一副優雅從容的模樣，唐戈忍不住大笑了起來。響徹大廳的笑聲，讓陵嵐極為惱火。
“唐公子——！”
過了一會兒，幾個薄紗衣裙的姑娘婀娜多姿地朝唐戈走過來，鶯聲燕語地叫著撲進他的懷裏，知趣地將豐滿的胸部緊緊貼住他的身體。
“哈哈哈，果然是我喜歡的美人兒！”唐戈放肆地笑著，左擁右抱，溫香軟玉滿懷。美酒在握，美女在懷，作為男人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事情呢。漸漸地，笑聲消失了，雅座周圍的紅色厚重帷幔放了下來，裏面偶爾傳出幾聲男女調情的嬉笑，然後是一陣急促粗重的呼吸，女人不間斷的呻吟，深深淺淺，香豔銷魂。

月朗星稀，樹影斑駁。
春香樓頂樓的露臺上，陵嵐一個人倚著欄杆出神地凝望著天空的月亮。夜風輕輕地掠過她的發梢，幾縷長髮隨著衣抉輕盈地飄動著。突然，一行淚水從伊人臉上滾落下來，打濕了衣襟。遙遠的天際，連綿的雪山頂上，今夜的月亮也該如此美麗吧？不，比這還要美麗。潔淨的月光照耀在白雪皚皚的山峰，倒映入鏡面一般的湖水之中，霧氣縹緲，宛如一縷縷白紗飄浮在茫茫的原野，多麼美麗安詳呵！
如果沒有那個男人，安靜的世界是不會改變的。惡魔！她低聲地咒駡起來。
“惡魔？”一個男子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，“罵誰呢？””
“不關你的事！滾開！”她惡狠狠地，頭也不回。
“喲，你這個春香樓主，真的讓我很好奇……”那男人靠在欄杆上笑嘻嘻的，月光下那張可惡的臉，不是浪子唐戈還有誰？
瞥見她臉上殘留的淚珠，他不由得愣了一下，手情不自禁地伸出去想要擦拭那冰冷的淚痕。女人的眼淚，是唐戈無法抑制的心痛，尤其是美麗女人的眼淚。
“幹什麼？！”陵嵐大吼起來，順勢抓住他的手，猛地扣住脈門。
糟糕！唐戈驚出一身冷汗，臉上卻仍然笑眯眯的，“瞧你這麼悲傷，我不過想要安慰安慰你罷了，這麼凶幹什麼？”
“誰需要你的安慰？！貓哭耗子，少來了！”陵嵐不屑地說。
唐戈有點不解，“哎，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？我又不是什麼壞……”
“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！”她惱怒地說。
唐戈一時無語了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事實，放浪形骸的男人確實無法博取女人的好感和信任。不過，自己倒也不需要博取任何人的好感和信任，單身的江湖男兒，仗劍行走天下，風一樣自由自在；夜晚對酒當歌，懷抱美人，瀟灑快活。他展顏一笑，“好，我承認我不是好東西。如果我們男人都是好東西，你們春香樓的姑娘要去賺誰的錢？”
“賺誰的錢關你什麼事？狗拿耗子！”這女子仍然凶巴巴的。
唐戈大笑了起來。有趣呀有趣，說來說去，自己不是貓就是狗，而她則是被追捕的耗子。
“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吧，美人兒？”他笑著說，“扣得這般緊，在下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，真不愧是高手！不知師承哪一派？”
“無門無派。”她鬆開玉手，毫無表情。
“自學成才，天資聰慧呀！”唐戈撫掌贊道，“還沒請教芳名呢，美人兒。在下唐戈，浪子唐戈。”
“哦？蜀山唐門？”她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麼東西飛快地掠了過去。
“絕對不是。”唐戈認真地說，“我也無門無派……”
“自學成才，天資聰慧呀！”陵嵐冷冷地來了一句。
唐戈不說話了，使勁地盯著她深栗色的眼睛，她也毫不示弱地狠狠瞪著他。
……
……
過了一會兒，兩人忍不住笑了起來。涼爽的夜風吹過，淡淡的花香若有若無，樓臺周圍的樹木輕輕地搖擺著，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響。
“請問姑娘芳名？在下唐戈。”唐戈又報了一遍自己的名字。
“陵嵐。”她很不情願地擠出了兩個字。
“唔……”唐戈若有所思地停住了一會兒，“我們年紀相仿，大家叫你四娘，我叫你四兒怎麼樣？”
“隨你便。”她無所謂地說，“不過，大庭廣眾之下絕不理你。”
“好。”唐戈快活地笑了，“那現在我們也算有私人交情了，可以問個私人問題嗎，四兒？”
“想問就問。回不回答要看本樓主的心情。”她抬起頭，望著掛在深色天空的明月說道。
這女子性格真夠囂張，卻玲瓏多變，能將一座青樓經營得有聲有色，實在魄力十足。唐戈不由得暗暗感慨。他打量了一番月色下衣裙飄飄的女人，“我覺得你的長相不似中原漢人，五官氣質獨特，一定有異族血統，對嗎？”
“我的血統關你什麼事？”陵嵐劈頭蓋臉地回道。
這女人，又來了！唐戈忍不住哀歎了一下。他無奈地說：“好好好，不關我的事。在下一介布衣，不過是想跟你做個朋友，這麼緊張幹什麼？”
“做朋友？跟一個妓院的老鴇？你有什麼企圖啊？有何目的啊？”她不依不饒，讓人一陣頭疼。
“我願意！我喜歡！不可以嗎？！”唐戈理直氣壯地答道。
“切！”陵嵐鄙夷地瞟了他一眼，卻禁不住笑了起來，“浪子配妓女，還真是天生一對，哈哈。”
唐戈也笑了，“我是浪子，你可不是妓女。不過，我們同為性情中人，必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。”
她的嘴角輕輕一挑，淡淡地笑了，月光下那一抹笑似乎別有意味，“或許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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